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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走VS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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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校長的通知下,李老師九月二號要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張校長本身是個沒有什麽惡跡的人,由於在村子裏開辦了紅星小學,在整個大壩子鄉裏也有很高的聲望,這也是秦朗放心將錢交給張老師支配的原因。

至於李老師的“惡名”,始作俑者是因為父親得不到這筆款項的使用權而不平的張有田,張有田和康世龍是同學,又是好朋友,他在康世龍面前發了牢騷,康世龍便在平時閑聊裏說了出來,他是村長的兒子,村長家裏平時來來往往不少人,這麽一傳播開,村裏人對李老師打著“為村裏小學捐款”卻死死抓著錢不放就有了意見。

在他們看來,李老師遲早要走的,到時候拿著錢跑了,誰也找不到,再加上之前在分配衣物和物資上李老師確實對周邊山民的孩子有更多的關照,所以紅星村的村民才和李老師有了些矛盾。

除去這些,紅星村的村民在本質上還是淳樸而好客的,得知李老師要走,無論家裏孩子在不在紅星小學讀書,也都送了些東西來踐行,有些是雞蛋,有些是地裏的番薯之類,雖然不怎麽值錢,但總算是個心意。

連李老師自己都沒想到村民們還會給他送東西,意外之餘,更多的是感慨。

村民以最大的不善來猜度與他,他難道就沒有以最大的不善來猜度他們麽?

如果不是從內心裏就不相信這些人,他又何必死死捏著那些捐助款不願意交出來?

弄清楚了癥結在哪裏,李老師之前那種激憤也消失了幾分。

村民都來送東西,村長自然也代表村裏請了李老師和所有的支教老師吃了一頓,一半是踐行、一半是接風。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這裏物資太匱乏,這一桌子宴席沒有什麽葷菜,當地的面食倒是上了一桌,吃主食吃了個肚子圓圓。

隨著李老師離開的日期臨近,紅星小學的學生家長也陸陸續續的來為孩子報名了。

因為新校舍的建成和之前兩位老師在宣傳九年義務制教育的努力,今年來報名的學生多了不少,除了張校長和李老師,新來的支教老師們也和李老師一起負責登記報名的學生,制作學生檔案。

除了之前那些學生,還有很多新來的一年級學生,大多是周圍更貧困地方的學生。

紅星小學是受國家扶持的鄉村小學,在這裏讀書學費是全免的,課本費和雜費只要達到補助標準也可以全免,所以這幾天裏,他們與其說在制作學生檔案,不如說一直在填“兩免一補”的申請表。

和李老師認識的大多是去年在這裏讀書的孩子的家長,他和方老師去年一家家去調研學生情況、為他們送去禦寒的冬衣和冬被,和這些學生家長都很熟悉,聽到他今年要走,這些家長握著李老師的手,只會一遍一遍地說:

“咋要走咧?咋要走咧?娃娃們怎麽辦咧?”

當李老師指著新來的幾個老師告訴他們有了接班的人時,他們的情緒才稍微平靜點。

饒是如此,李老師還是會被學生家長們拉到一旁去,用著當地的方言說出自己的顧慮:“李老師,我看這些新老師,不像是會在這裏長待的樣子,孩子們會不會被教了一陣子就沒了老師咧?”

李老師啼笑皆非:“怎麽會,這些都是支教團隊送過來的老師,都是提前培訓過的,非常熟悉課本,有一個還是重點師範的學生呢!”

但是他們就是不信,七嘴八舌地對著這幾個老師指指點點過後,李老師終於明白了問題出在哪兒。

來支教的幾個老師,黛文婷一看就嬌滴滴的吃不得苦,雖然暫時借了蘇麗的衣服穿了,那種精致講究的氣質怎麽也掩不住;

秦朗更不必說了,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吃好喝好的家庭裏長大的孩子,山村這麽苦,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他們不覺得這種“富家子”能留多久。

蘇麗性格活潑外向,做事卻毛躁的很,填個表不是掉筆就是錯字;

杜若對支教這種事沒什麽熱情,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即使對著學生家長也是公事公辦的表情。

江昭輝則是對每個靠近黛文婷的男家長都沒好感,橫眉怒眼的,讓他們很害怕。

這麽一想,李老師思忖著自己那麽快被鄉人接受,還要感謝實習期在船上曬黑的那幾個月,以及父母生的一副沈默平庸的臉,想想也是辛酸。

在用盡全力安撫完了這些學生家長之後,那邊蘇麗卻哭上了。

來申請“兩免一補”的都是些窮苦或家庭不幸的人,整個學校幾十個學生,卻有四分之一都是離異家庭,還有雖然沒有離異卻被父母棄養,由爺爺奶奶撫養的,一年別說一千塊,連八百塊收入都沒有。

蘇麗完全不能理解一家人一年連八百塊都沒有怎麽活,再加上還有學生家長是殘疾的,蘇麗登記著登記著,居然哭了起來。

李老師過去時,正有位身穿舊軍裝的中年男人在替孩子報名,那種舊軍裝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人穿過了,已經被洗得發白,但在這山裏居然見到了。

他是來替今年上一年級的女兒交學雜費的,學校裏書本費全免,雜費七十元需要達到補助條件的才能免,貼在桌上的補助條件表他看不懂,聽蘇麗讀完後才點頭,結結巴巴地說:

“孩子他媽走了,我腎有病,幹不了重活,老大老二都沒有讀書了,小女兒想給她讀書,認識點字,嫁到別人家去才不受欺負。”

這裏重男輕女很嚴重,難得這男人對女兒有這樣的愛護,蘇麗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在申請表裏寫上“喪母,家庭經濟困難”,登記了他和他家女兒的姓名,就要將一年級的課本給他遞過去。

她剛轉過身準備遞書,書就被杜若按住了。

“你帶了戶口本嗎?我們通知要申請免學雜費的要帶戶口本的。”

杜若指了指身邊的覆印機,“兩免一補要有材料。”

那家長普通話不太好,杜若又放慢說了一遍才聽清,搖搖頭表示沒有戶口本。

“那我們等你拿戶口本來再減免雜費,課本先發給你。”

杜若將課本遞給他。

“手續辦齊了才能來上課。”

那人又表示自己的戶口本因為多年不用,已經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但杜若一意堅持沒有戶口本覆印件不能確定他喪偶,也不能確認他的家庭情況是否屬實。

蘇麗在一旁看了,上來勸說:“杜若,差不多就行了吧,這裏大部分都是條件不好的,年收入連八百都沒有就夠補助標準了,回頭村裏提供個證明不就行了嗎?”

正如蘇麗所言,這裏大部分人都達到了補助標準,申請表更多像是走個過場,填完就發放課本、減免所有費用,做好報告手續。

有些沒有帶戶口本來的,村裏也提供了困難證明,這男人什麽都沒準備,明顯是第一次來替孩子報名,不清楚手續。

那男人聽了蘇麗的話,用期望的眼神看向杜若,但這個人的申請表是杜若經辦的而不是蘇麗,所以她執意要手續齊全了才能減免。

到後來,蘇麗也火了,掏了七十塊錢往桌上一拍。

“不就是七十塊錢嗎?這七十塊我出了,他的戶口本或者證明來了,再把這錢給我!”

那男人沒想到自己給孩子報個名惹了兩個老師有了爭執,又惶恐又感激地向蘇麗道了謝,連聲說回去就去開證明,捧著課本回去了。

秦朗幾人都在另一邊忙,這邊蘇麗將錢拍在桌子上才發現兩人起了沖突,連忙上前來詢問什麽情況。

杜若看了看那七十塊,將那錢夾在軍裝男的申請表上放到了一旁,接著去登記下一位。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臉太冷,還是不通人情引起了別人的猶豫,在她這裏登記的家長變少了不少,倒是蘇麗那邊湧過去不少人。

一直到報道結束,那個軍裝男也沒送什麽證明來。

這樣的結果讓蘇麗面子上有些架不住,李老師見她和杜若氣氛有些緊張,只好打著哈哈:“開證明也沒那麽容易,看他家應該住在遠一點的地方,也許天晚了就沒來,說不定開學了他的女兒就帶著證明來了呢?”

蘇麗猛點頭,杜若也不願意揪著這事不放,這件事就被這麽放了過去,沒人再提。

他們來之前是經過培訓的,杜若是科班出身,負責教五年級和六年級的語文和數學,還有低年級孩子們的思想品德、高年級孩子的品德與社會;黛文婷是商務英語系的,有繪畫基礎,負責三年級以上學生的英語課和美術課;秦朗教二、三年級孩子的語文數學和音樂,江昭輝負責四年級孩子的語文數學和所有孩子的體育課。

一年級的孩子還沒有什麽基礎,很多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幾個老師又不會當地方言沒辦法溝通,商量了下後請張校長先教一年級的學生。

為了能讓所有人的課程不打架,所有老師連同張校長一起將課程表排了又排,花了好長時間才基本錯開。

李老師開學第二天就要走,只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這些新老師。

當得知蘇麗帶了不少餅幹零食準備分給孩子們以後,李老師連連搖頭:

“不能分不能分,你一上來就給他們東西他們還以為你想討好他們,你別覺得小孩子們沒這麽狡猾,其實他們最擅長看人臉色了,你好說話,他們就一直拿捏你。這些餅幹可以當做獎勵,他們做的好了,你就獎勵他們一塊,但是不能無條件給他們。”

除此之外,他還教了他們很多東西,包括整理了一份學生的檔案,將他教過所有學生的性格、家庭情況、需要註意的地方都記錄了下來。

這一本學生檔案對現在兩眼一碼黑就要上崗的他們來說尤為珍貴,也就越發慶幸他們留下了當時負氣要出走的李老師。

到了九月一號開學那天,天才剛剛亮,李老師就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裝,準備在學校裏逛逛,拍拍照片,再陪著學生們上完最後一堂課。

他以為自己已經夠早了,卻沒想到這麽早已經有學生在大門外等著。

李老師沒想太多,連忙跑到大門處,替這些學生將鐵門打開,意外地問:“你們怎麽這麽早就來報道了?八點鐘才上課……”

他的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見都是附近山上的學生,手裏還都抱著一大包東西,笑著說:“算了,來了就進來,都去班上。抱著什麽呢?老師幫你們拿……”

他從幾個學生手裏接過東西,有個包袱皮沒裹好,他一提就露出了裏面半舊的羽絨服。

李老師楞了。

“李老師,阿大說你要走了。”

幾個半大的孩子仰起臉,黑黑的眸子裏寫滿了不舍。

“他們說就因為李老師把厚衣服給了我們,所以才要走了。”

他們年紀太小,還不明白什麽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們把衣服帶來了,其實冬天冷一點也沒什麽的……”

其中一個孩子怯生生地說。

“李老師,你能不能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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